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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樂園

失樂園
  --《一樣的月光》印象
  
  1
  乘坐生命疾馳的快車,為了生存疲於奔波,已有多少日子忘了蹲身細看堤邊的野花,已有多少日子不曾側耳諦聽鳥啼,已有多少個夜晚無暇注目晴空中的星月。終於有那麼一天,當快車油盡而拋錨,當我從緊繃的鏈條中脫扣,帶著莫名的失落與惆悵,重歸迷失多年的自己,重歸久違了的大自然,凝目幽碧依舊的長天,再見到清輝依舊的月光,不禁淚光閃爍,耳畔恍惚響起那首歌--
  什麼時候兒時玩伴都離我遠去
  什麼時候身旁的人已不再熟悉
  人潮擁擠拉開了我們的距離
  沉寂的大地
  在靜靜的夜晚默默的哭泣
  什麼時候蛙鳴蟬聲都成了記憶
  什麼時候家鄉變得如此的擁擠
  高樓大廈到處聳立?
  七彩霓虹把夜空染得如此的俗氣……
  
  2
  
  笑語歡歌,猶在腦海回蕩,少年無憂無慮的幸福時光,恍如昨天。兒時記憶裏,月光是最嫵媚的舞臺,在朦朧的、清澈的、半彎的、圓滿的月景中,一張張泛著稚嫩天真的笑臉,一個個活潑調皮的身形,?那間親切起來,鮮活起來,縱情地打鬧,歡呼,啼哭,傻笑……
  春日,暖洋洋的晚飯後,我們會打著飽嗝,一家一家地呼朋引伴,來到大場院捉迷藏:貼著土牆站站好,煞有介事地分組,在朦朧的月光中,快速解散,潛伏到草垛後,廁所裏,或趴到閘洞口,或臥在幹溝底,屏著呼吸,壓抑著狂悸的心跳,為一次次成功地迷惑住愚蠢的“偵探”而激動,跳躍,半弦月也被我們感染,笑彎了銀眉……
  盛夏夜,我們會踏著露水,在皎潔的月光中到墳場邊楊樹林裏摸蟬蛹。三五個少年,緊挨成一串,即使小腿在顫抖,也裝腔作勢地聲稱毫無畏懼,甚至還唱起了不成調的兒歌。斑駁的月影裏,睜大眼睛,掃描著模糊皸裂的樹幹,捏到粘著新鮮泥土的蟬蛹,或者觸到剛蛻皮的柔嫩似蛋清的蟬翼,驚喜、愜意驅散了恐懼,情不自禁望向月亮,送一個感激的飛吻!
  週末之夜,我們會組成一個小樂隊,口琴、笛子、吉他,到院落槐樹下擺好陣勢,或者合奏,或者獨奏,所有的歌曲在口琴奏來都是C調,笛子吹來都是G調,音階不准,節奏忽快忽慢,說不上是3/4還是1/2,但對我們這些追“樂”一族的癡心少年,不啻於天籟之音:《彩雲追月》、《半個月亮爬上來》、《月光啊月光》、《月光下的鳳尾竹》、《彎彎的月亮》……一首接一首,直到笛子破了膜,口琴岔了音,吉他斷了弦,餘興未盡,還要朗誦幾句“床前明月光,疑似地上霜”……
  冬閒的夜晚,鄰村有唱大鼓書的,有演露天電影的,我們這些耐不住好奇的孩子,又組隊在寒月下出行。當夜闌人靜,月影西斜,我們踏在月光鋪灑的泥土路上,腳下一高一低地回家,毫無睡意,眉飛色舞地回顧著鼓詞裏俠義的黃天霸,《地雷戰》裏人仰馬翻的鬼子兵,月兒尾著我們熱烈的身影,仿佛也在側耳傾聽……
  慢慢慢慢長大以後,我們求學、投親、就業,聚少離多,各奔東西,只有從遠方寄來的隻言片語;慢慢慢慢長大以後,我們成親、安家,城裏、鄉下、內疆、沿海,天各一方,音信漸稀,只有從遠親近鄰處打探來的片鱗只爪……
  
  3
  
  誰能告訴我誰能告訴我
  是我們改變了世界
  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和你
  誰能告訴我誰能告訴我
  是我們改變了世界
  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和你
  蘇芮的聲音由呢喃的訴說,加快了旋律,轉成了無奈的追問,舞臺上,架子鼓手擂出狂風驟雨般的鼓點,鍵盤、電貝司狂飆一樣席捲而來,斜上方的七彩光柱著魔般瘋狂地旋轉、變換,眼花繚亂,蘇芮追問的音階在提升,三度,八度!最後是近似聲嘶力竭的?喊——是我們改變了世界,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和你!
  是啊,卅年一夢,重回故鄉,已面目全非:昔日的綠草裝飾的坎坷土路,已鋪上平坦單調的柏油,面的、轎車、三輪車吐著濃煙,呼嘯著來去;昔日青翠挺拔的楊樹林,已豎起一座磚瓦廠,高聳入雲的煙囪,一排排赭紅滾燙的窯門,噴著嗆人的硫磺味,赤膊的工人正掘著祖輩攢下的良田,燒成暗紅的磚瓦,換取城裏人施捨的同樣暗紅的鈔票。昔日的場院,已破敗不堪,斷牆殘垣被推土機碾壓,打夯機在震耳欲聾地下錘。
  卅年一夢,昔日的“鍋鏟頭”已經是腰纏萬貫的運輸大王,財大氣粗地賭博,喝茅臺、抽中華;昔日的“小胖墩”已經是XX科長,偶爾開著風馳電掣的奧迪車返鄉,鼻孔沖天,滿臉的冷漠、傲慢;昔日的“鼻涕蟲”在磚瓦廠拉車,超生大戶的他,已被兒女拖累得兩鬢蒼蒼,家徒四壁。
  卅年一夢,我蜷縮在小城的一角苟且偷生,世事盛衰好像與我無關,全然一個旁觀的邊緣人。在慘澹度日中,懷念逝去的樂園,感歎小夥伴們的命運多舛,徒增幾多歔欷。
  夜晚,透過鴿子籠般的窗戶,看著街道的霓虹閃爍,看著同樣在鴿子籠裏的萬家燈火,月光的清影,無處覓蹤,童年的美好,一去不返,輕霜爬上額角,半生一事無成,一種被造物愚弄的悲愴哽咽在喉……
  身邊,我們的下一代,在車輛如梭的馬路邊,危機四伏地玩著滑板;在無孔不入的網路上,種著虛擬的菜園,交著虛擬的網友;在老師和家長的彈壓下,背著沉重的書包,到戒備森嚴的校園裏去衝鋒……他們的樂園在哪里?
  一樣的月光一樣的照著新店溪
  一樣的冬天一樣的下著冰冷的雨
  一樣的塵埃一樣的在風中堆積
  一樣的笑容一樣的淚水
  一樣的日子一樣的我和你
  搖滾的節奏在盡情地山響,一襲黑衣的蘇芮,痛苦皺眉的蘇芮,雙臂張揚的蘇芮,隨著瘋狂的音樂,忘我地?喊;忽而是音樂教父羅大佑,那個蒼白的長臉上,籠著世紀憤怒的羅大佑,那個透明鏡片後,罩著世紀悲傷的羅大佑,彈著吉他,揮舞吉他,摔碎吉他,用他沙啞的嗓子在怒吼--是我們改變了世界,還是世界改變了我麼你!
  在無言的傾聽中,我不禁潸然淚下,淚雨滂沱……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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